4. 设巧局娇卿念少年 手段捷公子端正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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且说小红做了个巧局，引得贾芸得了事务，又不露凤姐等人的本意。当下在二门外说定了，便吩咐小厮跟着贾芸等着，自己带着春华秋实两个先出门来。

过了二门，站在那青芽绒绒柳随风的山坡子下，小红掌不住笑了，一双俏眼弯如新月，脆生生笑着拿帕子掩着唇。春华秋实两个也跟着笑了，悄悄道：“姐姐出门时吩咐我们两个，估摸着你去了一盏茶时辰时，就装着着急赶忙找你去说那一篇子话。姐姐瞧我们可还中用？”

小红这笑，半是因为做了个无伤大雅的局，半哄半骗了一位少年，却到底是做了好事，甚有些趣味，引动自己少女娇俏心思，便笑了；半是因为见了贾芸，竟似闻了个迷香，心下又是热砰砰跳着，又是莫名喜得紧，好似一口吃了蜜糖般。又吹着清风，天爽云淡的景色最是宜人，便笑个不住。

这里小红点了点两个小丫头子的额头，笑说：“好伶俐的丫头！上来便会做像生儿哄人，倒是真得很。”

春华推了推秋实笑道：“姐姐还说呢，秋实最是个笨的，临出来时跟我套了几回话，急得了不得，只怕说错了坏了姐姐的事儿。”

秋实一把拧了春华的腮笑道：“呸！不知谁才是口舌笨的那一个，这样凉风儿也直急得冒汗！”

小红听了更悦，这两个丫头当真可爱得紧，说话又招人喜欢，这么瞧着竟似是自家妹妹一般。略止了笑，悄悄说：“咱们又不是使坏，横竖是做了件好事。如今得了监工的人，你们去管事房传话，把那兔子按照册子上分派地儿的名目分别笼了，一会儿天色亮些，就好送进园子去的。”

春华秋实两个答应着去了，小红又在背后说：“将那册子也拿来。”

见她两个去了，小红琢磨着一时无事，便靠在柳树下等人回话。望着远远一道碧水，似勾蜿蜒穿过山坡子，到天色融融处水天一色了，分成两股，一条往园子后身去了，一条水光清秀直往中庭去。

水色亮眼，小红不觉看得有些沉了，只管靠在树下，些许柳芽儿落在头上，青嫩嫩颜色衬着乌云一样的头发，越发显得粉面辉秀，精采灵动。心里只默默想着方才所见的少年，心内痴痴叹道：“他倒是带着一阵邪风来，直吹得我傻了！看了一眼，竟满脑子都是他。”

这么想着，过耳风声仿佛都带了些清润如声音，恍惚幻幻是贾芸那清亮嗓音。只觉柳芽儿碎碎落下，略迷了眼睫，小红方回过神来，扑了扑眼前碎叶儿，便听见远远有三两声莺声燕语。

小红从树下一探头儿，见那边团花小径上笑笑喳喳走过来两三个女孩子，提着水壶，过了山坡子来。小红瞧了瞧只觉眼熟，再看竟是秋纹、碧痕、绮霰几个，想是到沁芳闸那头儿打水去了，预备浇花儿用。这几个丫头都是宝房里的，宝最是个对闲事上心的，只说屋里花朵娇贵，要拿甜甜的清水浇灌才罢，万不能随便拿些脏水糊弄。如今也没改，小红这般想着，倒是一笑。

她却不与人招呼，只把身影儿一闪，仍旧靠在树后了，只待那几个女孩子过去。手里只管轻轻揉弄着手帕子，想着贾芸那一张净丽脸容出神。谁知那几个女孩子绕过山坡子上来，直往柳树这边来了，一面只听得秋纹笑道：“宝二爷偏生看上了宝姑娘房里莺儿丫头的手艺，说她编的花篮儿好看，要折些柳条拿回去给她编呢。”

说着，声音已是越来越近，碧痕也跟着笑道：“宝二爷说林姑娘喜欢这样清爽细巧东西，估摸又要赶着给他好妹妹送去。”

几个人说闹着，到了树下，正要抬手折柳条，只见树后一道水红红窈窕身影，互相看了一看，便说道：“谁在那儿呢？”

原来小红本想着让过她们去，本也没什么话儿可说，不巧这几个女孩子偏生过了山坡子上来。小红只这一棵柳树遮着，又不好忙忙跑开，倒像是有什么嫌隙避着人似的。又要往后走时，偏生被瞧见了，只得将手帕子绕在指尖上揉了揉，出来笑道：“原是姐姐们来了。”

几个女孩子见是小红，原是先前有一次小红单在屋里给宝倒茶，十分惹了几个人的小性儿，只当她是背着姐姐们特特等着巧宗儿，要讨宝的喜欢，因此兜头泼了一场冷水。如今小红出去了，到了凤姐房里，宝屋里偏有个最厌女孩子不安分想攀高的晴雯在，又说了一篇子话，这几个人心里便颇有些不快。

眼下见了小红，秋纹便不理，只顾着去折柳条。倒是碧痕冷笑了笑，回头与绮霰说道：“瞧着身影这般伶俐，还能有谁呢！她若是不伶俐，也不能上赶着被琏二奶奶见着，顺顺当当溜出了咱们屋里去。”

因又向小红道：“你躲在树后头做什么，敢是要听我们说话？”

小红听这话可笑，素知这几个大丫头虽都是爽利娇美的人，心里到底没什么成算，话也拿起来就说，拿着宝爱女孩子的性儿自己宠。便也没大往心上去，只略颔首道：“何曾偷听姐姐们说话，不过是赶巧都在这里。我在这里等人说话呢，姐姐们就从那边□□子上来了。”

绮霰道：“瞧这丫头，说话好简断！我们哪里是你的姐姐，又没个三头六臂的，竟能显摆到主子奶奶跟前去，连宝二爷屋里都看不上，只要出去。”

那边秋纹摘着柳条儿，不把眼看小红一眼，只说道：“当日我说，我们可都是跟不上你了，单在屋子里跟爷们端茶送水儿的巧宗儿轮不着我们。如今越发是这样了，也是妙。”

小红听她们叽叽喳喳得不堪，也懒怠理论，只打了个礼数道：“我还有事，姐姐们请吧。”

刚要回身，可巧秋纹扯着柳条儿，扯错了劲，带下一大股来，枝条青芽儿秃了大片，胡乱落在地上。后头秋纹绮霰两个还笑，只说“好个笨手笨脚的小蹄子！”

小红侧眼一瞧，好好一株刚长出春意的柳树，这就折了一块秃子，满地乱叶儿也不管了，那几个女孩子只把冷眼溜了一溜小红，便提着水壶走了，口内仍嘟嘟哝哝说上一路去。

小红在身后瞧了她们一眼，尖尖指把帕子狠握了一握，冷笑道：“叫了声姐姐，便上脸了。”

因瞧着这柳树略出神，心里竟开了窍，聪慧思绪转了起来：“这园子里各处都有分例，当初我们进来时，管家奶奶好一顿教导，各处花草、庭院、山水等物，一应都是要钱的，是府里的财产。如今这样随便糟蹋起来，现只是一棵柳树，想来他物也不怎么放在心上。东折西踩的，可不是亏空！日后渐渐的就能看出秃子来了，我却看在眼里。”

正想着，心里又有些不舒服，平白被说了些没咸淡的话，便握着手帕子顺顺心口。只听微风里远远有人叫着“姐姐”，便是春华秋实两人跑了过来，回道：“柴房里大娘们说了，笼子都已装好，每处一对灰兔子，一对白兔子，按着册子的名目送过来。”

小红回过神来，接过册子念了一念，又叫小丫头子把近日点过名的琐碎下人都叫到二门院子里来。自己先过了流水，进了二门叫小厮，请贾芸出来。

小厮忙去请了，还悄悄地与小红笑说：“这位爷倒是安静，连口茶也没要，只由着我们各忙各的去。不似旁人来了就要茶要果没开交的，竟比深府里主子事情还多。”

小红听了，心里便暖了一暖，竟似有些欣喜，好像那小厮夸的是自己，格外高兴起来。

一抬眼，贾芸出来了，仍是那俊秀干净模样，笑道：“等了两盏茶功夫，没敢出去，怕姑娘叫。”

小红不敢正眼瞧他，只怕自己又要犯痴，只把水杏眼溜了溜贾芸，脸上又早已是烧了桃花，将册子递给人道：“爷说哪里话。这会子正要抬兔子过来呢，该送去哪里，详细名目都在册子上。爷监工着送了去，第一件事不要冲了里头姑娘爷们，再者不要错了地方和数目。不过是有些琐碎，也没甚别的要紧。”

贾芸忙接过册子来，这里小红伸手，那里他上手去接，两人的手指又都是柔软纤长的，两下里一碰，竟似互相拉了拉手般。小红忙抽回手去，拿着帕子半遮了脸，这一下真个显出粉面含春媚不尽来，贾芸倒有些呆了。

不一时，琐碎下人们两个一对抬着笼子，灰兔子白兔子各一笼，过来等示下。小红便装有别的事，只指了贾芸道：“这位后廊子上的芸二爷，今个带你们进去放兔子。你们听话就是了。”

贾芸趁着空子，早低头将册子扫了一遍，可喜城府清明，头脑灵便，已将名目看了个大概。见小红说着便要去了，便略近了两步笑道：“我从没进过这园子，处处不认得，不敢胡乱走。好姑娘留给我个引路的人，我也好进去的。”

小红且不看贾芸，只半背了身，颦眉颔首，朱唇含笑道：“爷恕我没那样功夫跟您走。春华。”

春华应声过来，小红道：“你和秋实两个是平姐姐带进来的，园子各处可都晓得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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