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3. 第十八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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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南第一名妓原本是柳如是，自从那一日开始就不是了，千金坊新来了个绝色美人。她到了这个一掷千金的地方，少说也有半个月了，无数的男人为了见她一笑而来，但她不喜欢笑，她从来不笑。她的人很冷，她的名字也很冷，她的艺名叫做冷秋月，见过她的人都说她人如其名。

这一夜刚好有月，也来了一群一掷万金的人，明月终于在楼头高高升起，没有落下去。男人们也不得不承认，只有他才配拥这明月在怀。来的人自然是少女们的梦中情人，他也没花什么钱，只是赠了这美人一品花木，花也很寻常，只是金合欢。

然而，金风露一相逢，便却胜、人间无数。柔情似水，佳期如梦，这七日七夜的抵死缠绵，终究还是云雨巫山枉断肠。等到第七夜的子时，床上死了一个人，所有宿在千金坊的人都觉得很寻常，死的肯定是那个可怜的名妓，毕竟和楚留香沾边的女人，下场通常都不大好。

等他们知道死的是谁的时候，连衣服都没穿好，连鞋子都没踩，全都光着身子跑去看了。冷秋月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床上，只是呆呆傻傻地看着床上死去的男人，她看到众人的时候，表情好像自己什么也没穿似的，抢过他身上的被子，盖在了自己的身上。

人群之中立刻有人发出一声叫喊道：“假的，这人肯定不是楚留香！”

于是众人安心了下来，又有人叫道：“可，可是他身上的郁金香气是做不得假的。”

又有人叫道：“某家曾与楚香帅有过一面之缘，此人的容颜外表，的确与楚香帅极为相似。”

这个光头冲了过去，在楚留香脸上一通乱扯，他当然什么也没扯下来。冷秋月怔了半天，这才说了一句话道：“我不知道他是谁，他送了我一件东西。”

她伸手就指了指不远处桌子上放着的东西，众人无不循声望去，还以为是那朵金合欢，谁知道竟然是个晶莹如的白美人。

终于有人喃喃道：“公子伴花失美，盗帅踏月留香。”

许多人都连连地摇头道：“不可能的，不可能的，这一定是个针对楚香帅的骗局！”

冷秋月幽幽长叹道：“无论这个人是不是楚留香，我们总得将他好生安葬了，是不是？”

众人只好七手八脚地将他抬了出去，等着棺材铺送棺材过来。每个人都好奇地摸摸他这里，摸摸他那里，还有人在他肚子上打了一拳，每个人都用他们自己的法子，确认过他是真的死了。楚留香实在有点苦不堪言，毕竟顾非烟乐得看他的笑话。

等到有人提刀想要砍下他的脑袋的时候，顾非烟才扑到了他的身上，发挥了她的戏精本色，倔强又忧伤地哭道：“谁敢再碰他，我就和他同归于尽！”

她直接将自己的眼泪蹭到了楚留香身上，喃喃自语道：“不管他是谁，他永远都是我的男人。”

一般来说，有死人的地方就会有侦探出没，但是天底下最好的侦探死了的时候，就很难再找出人来给他破解谜题了。楚留香想的一点也不差，那些姑娘还真的一个也没来，没人相信楚留香会死。他的仇人也没有来，他们时常诅咒他：“楚留香将来一定会死在女人手里，他的尸体将来一定会在一个赤裸裸的女人腰上被发现的。”

等他们的诅咒成真了，没有一个人来验收他的尸体。楚留香在棺材里躺了三日三夜，才终于等来了第一个人，这人正是和顾非烟约定好了的张简斋。他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楚留香，确认他没有了呼吸和心跳，建议赶紧将他火葬了，省得扩散这种病。

顾非烟买了个巨大的竹筏子，放在西湖上头，堆满了各色鲜花，将楚留香做好的死尸放了上去，浇了点原随云剩下的黑油，一把火烧得湖水之上的火光通天彻地。她也哭得惊天动地，哭得比梁祝分别更加痴情，比孟姜女哭长城更加惨烈，她最终流下来两行斑斑的血泪。那情景，真是闻者伤心欲绝，见者流泪不止。

楚留香这个时候才相信女人是水做的，他真不知道她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眼泪。他有种自己真的死了的错觉，人生之中能观察到自己死后的情景，也是一种罕见的感觉。等到这个时候，整个人江南的人，这才后知后觉地听说是楚留香死了。

其从者如云、满座衣冠犹胜雪，整个江南的人都跑过来了，千金坊的大门拆了又建，建了又拆，最后就不装大门了，每日都有人来络绎不绝地，围观楚留香之死的床榻。神医张简斋找不着人，和他缠绵的那个□□也找不到人。有人说她是跳湖殉情了，有人说她是从良了，有人说她是看破红尘出家了。

胡铁花和姬冰雁还在说他不可能死了，苏蓉蓉、李红袖、宋甜儿还在船上等着他回去，日子一日比一日短，楚留香还是没有出现。这个时候，是青龙会下了一道命令，生要见人，死要见尸。问题是楚留香都被烧死了，哪里来的尸体？

于是，江湖之中开始有人冒充他，楚留香的朋友们很快就拆穿了他们。薛笑人也下了一道命令，敢冒充楚留香的人，他一剑一个。全世界都在找楚留香，楚留香究竟在哪里呢？他想出来的时候，谁也按不住他。等他不想出来的时候，谁也找不到他。

其实楚留香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，他只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。顾非烟当然也不在他身边，按她自己的话说，短暂的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。他本来也想离她远一点，自己静静。但她真正走的时候，他又开始舍不得了，他很想问问她，我们好像有一年多没见了吧？相聚的日子也没到三个月，你是不是觉得厌倦了，再也不想回来了？

他始终觉得自己无拘无束，直到他遇到了这个比他还渴望自由的姑娘。她不顾一切，毫无音讯地丢下一切，自己跑去流浪了。他有时候也会想着放弃她算了，可是天下间只有一个顾非烟，他去哪里再找第二个？就算是有，楚留香也不会再爱上了她，有些人、有些事情是无可替代的。

楚留香现在非常能体会到，那种求而不得和甘为囚徒的心境。他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，就像日后注定要折磨夜帝，他也注定要受她的折磨。好在他们不是夜帝和日后，顾非烟没有被人抛弃，他也没有不甘寂寞地，去找一大群女人陪着他。他还是像铁中棠多一些，他愿意终生只守着他心爱的女子。

听说钱塘江就要涨潮了，楚留香觉得顾非烟一定会去的，她喜欢凑热闹。即使她没有去观潮，他自己也想要去看看。

八月十八，月在江心，人在月心。

楚留香一袭白衣渡江的时候，顾非烟正坐在小舟上头，轻声吟道：“月黑见渔灯，孤光一点萤。微微簇风浪，散满河星。”